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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蕭筱      更新:2024-07-09 17:24      字數(shù):15204
       第六篇 【黑花】開門大吉

       正月十五的時候,解雨臣給黑瞎子發(fā)了一條微信。黑瞎子今年是大張旗鼓的大年三十就開始攬活,可盜墓賊也是人,雖然不一定放五一勞動節(jié),年還是得過。這個時候發(fā)消息,顯得有點曖昧,而且他們明明都沒必要這么干。黑瞎子很快回了,順帶說了一句,你還是今年頭一號。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那里沒有最后一單的說法,這種事情又不是賣奶茶,沒有打烊的時間。而這第一單也不打折,只是開春了可能有個彩頭。一年下來他總得大活小活兩位數(shù),除非真的被買斷,和熟人在地底下倒騰一整年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看他的朋友圈,有時會發(fā)一些工作的事情,挺有點萬事屋的味道,現(xiàn)代社會,適應最快的老年人必定是他,其他人沒他老,可能比他老的是張起靈。不過黑瞎子也很有職業(yè)操守,該打碼的地方打碼,偶有好事者在下面問情況,可以看到他回復一句“私聊”。從前解雨臣找他辦事,總是打電話,響到第二聲,電話就接起來了。也不寒暄也不叫出名字,他首先問一句怎么了?這套話術很有用,有時候是救命的,所以也就延續(xù)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有次換的手機太靈敏,意外發(fā)了個句號出去,那邊也是迅速回復,這段對話還留在微信記錄里。解雨臣正翻著之前的記錄,消息框里又多了條消息,劃下去看,黑瞎子給他發(fā)了張圖片,是一個印著“買一送一”字樣的瓶蓋,好像是康師傅的茉莉花茶。解雨臣笑了,那邊“正在輸入……”顯示了一會兒,又發(fā)來一句:“送你個小活!

       他斟酌了一下,很快敲了幾個字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今天開了車來,停在解雨臣面前把窗戶放下了。解雨臣知道他來,打完最后一個字才把手機收回去。黑瞎子還是戴著墨鏡,沖他稍微揚了一下臉。其實解雨臣不怎么喜歡坐副駕駛,但坐后座是把人當司機的事,他干不出來,也就拉開前門進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買車了?”他先問。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笑了笑,也不問他怎么知道的,只說:“之后有用!

       車是二手的,保養(yǎng)的還不錯,原主也沒找中間人,就這么給他了。能看到前面還放著一個彈簧狗,隨車開起來搖頭晃腦的。解雨臣有點輕微的潔癖,低頭看了看儲物槽和腳墊,都是干干凈凈的,沒有什么想象中的碎渣。黑瞎子看了看他,他就說,總感覺原主是有小孩的。黑瞎子目視前方,很隨意地把這方向盤:“只有小孩才準喜歡卡通狗。俊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的手機振動了一下,他拿出來看消息,“難道是你買的?”

       “這倒不是!苯庥瓿紱]回他了,轉而在屏幕上點了點,好像在思考什么。隔了一會兒才來了一句:“那個叫史努比!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一直很講信用,對于各種機會也把控得很到位,黑瞎子說的小活兒,他也就點了個小菜。北京還是堵,但是開車的人幾乎都沒什么脾氣了,特別是黑瞎子這種無所謂的,解雨臣劃手機的間隙問他會不會遲到,他說放心吧,去晚了就當吃夜宵。

       車蠕動得時快時慢,有時候掛著的鈴鐺和毛主席頭像都叮當響,大紅流蘇搖來搖去的。他們也不怎么說話,黑瞎子專心開車,解雨臣甚至打了個電話把公司的事處理了一下,然后開始玩數(shù)獨,間隔著回了幾個微信。前面一車后座上放了個大風箏,估計是帶著小孩春游的,現(xiàn)在火急火燎得趕回家吃飯。他們堵著,也就跟著這車前前后后,解雨臣收了手機一抬頭就看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知道他看到風箏,隨意地開始哼歌,是小燕子。解雨臣把手機擱在大腿上,看了看他,他也回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小時候也喜歡放風箏!

       “大了不喜歡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是資本家,哪有時間放。”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笑了一聲,說你還真記仇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啊!苯庥瓿加址潘闪艘稽c,把自己陷到椅子里去。黑瞎子又開始唱小燕子,這回是真的唱,到“年年春天來這里……”時把喇叭按了按,一個方向盤下去了,和那只彩虹條紋的風箏再見。

       下橋了就不堵了,太陽往下走,吹出來的風就涼嗖嗖的。黑瞎子哼著哼著,拖著調子哼游園驚夢,算是解雨臣的專場,這回他就讓給黑瞎子亂改調,一邊開車把他們帶到大路上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回復得很快,五個字,帶我吃個飯。黑瞎子收到時有點驚訝,但他也想過了,解雨臣要他幫的小忙,很多時候都無關別的,關系的是他的人情,那個讓人省不了心的發(fā)小,屋子里憑空來的鬼,春天來了就吃頓飯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也算是老北京了,但每次吳邪來讓他帶著吃飯他都只能兩手一攤,讓助理去查有什么吃的,和每次去杭州都吃樓外樓一樣隨便。解雨臣好像是個沒有這種欲望的人,食色性也,人生撇不開的兩件事,他好像都不沾。唱戲的人總讓人覺得他的影子就留在臺上,不管是風流還是媚態(tài)都是角色的味道,而本人又是另一種神秘,黑瞎子覺得解雨臣就是這樣。以他的眼睛來看,好像很容易,又好像很難懂。他不知道解雨臣要的是什么,或者說可能真的只是想要吃頓飯。

       不管怎么說,吃飯這事要么問胖子,要么可以問瞎子。他算是真正的北京人,甚至有個貴族名,口味刁的和老餮似的,除了不遛鳥逛園子,不接活時就一整個北京大爺。

       他們在街邊找著停車位,黑瞎子就帶他去飯店。店有點偏,但人很多,不少人蹲外邊拿著號。他顯然是?停膊淮蚴裁凑泻艟拖坪熥鱼@進去,馬上有人招呼他們,喊著黑爺一邊把他們引到樓上去。解雨臣看他還是笑嘻嘻地回頭,向他挑了挑眉,示意可以啊,黑瞎子就慢下兩步告訴他,幫了老板一個小忙。解雨臣偏著腦袋聽他說完,估計也是什么不尋常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說遲到了也沒事,原來他要了個包間,就兩把椅子,一張小桌子。雖然小了點,景色還不錯,能看到后邊院子里的樹,雖然還沒完全抽芽,但能感覺到春天已經(jīng)近了。包間還立了個小屏風,感覺像是有人會在后面奏樂。伙計送他們上來就把門掩上了,黑瞎子發(fā)現(xiàn)他在看,說:“要人來拉琴嗎?”

       “還有這個服務?”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就笑,“還能點呢!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也不客氣,說:“那拉個小燕子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就繞到屏風后面去,撿了架起來的什么東西,原來是他親自拉。撥了兩下,還真拉了首小燕子,不停拉顫音,惹得解雨臣直笑。好像在葬禮上請的師傅,墓主人卻偏要聽著小燕子走,只好悲悲涼涼地來一段。解雨臣笑得不行了他才拉完,又問,“還有小提琴,聽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支著腦袋想了想,“春天在哪里會嗎?”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就一點頭,影子在屏風上晃了晃,拿起小提琴開始拉,這次拉得很好,甚至有點表演的意味,解雨臣就靜靜地聽,他們都沒說話。

       一曲拉完,黑瞎子從屏風后出來了,問解雨臣他拉得怎么樣。解雨臣就說,拉得好,下次還點。

       菜很好吃,他們挑挑撿撿吃了大半,點的剛剛好,中途老板來了一趟,黑瞎子也就介紹了兩句,說解老板要來,就把這個位置讓他好了。等人走了,解雨臣才問,要是你也要定了呢?黑瞎子就說:“那我進來拉琴,多給你添個服務!

       “還拉小燕子嗎?”

       “老板想我拉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看著他,端起杯子抿了一口,好像真的在斟酌,最終說:“還是拉小燕子吧!

       飯吃的快完了,黑瞎子說自己去趟廁所,把門掩上了一點。

       外面樓下樓下還有人在吃飯,人聲鼎沸的,有點吵人,他也沒走遠,就在門外把眼鏡摘了,又抬手去碰了碰眼角,甚至觸到眼球,但眼前還是一片漆黑。他沒嘆氣,也沒動彈,就轉向門的那方,有筷子輕輕碰碗的聲響,解雨臣好像在挑一個丸子,但是夾不起來。黑瞎子也就不聲不響地笑了一下,眼前也開始慢慢有了光線,他把眼鏡戴上,能看到門縫里解雨臣的后腦勺,脖子上的頭發(fā)稍微有點長了。而這時候他把手機拿出來,看了看,對著發(fā)來的消息久久沒動,像是在車上一樣伸手點了點,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。黑瞎子好像聽見他嘆了口氣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還看著手機,黑瞎子就推門進來了。他不動聲色地把消息劃走,又覺得太刻意,可是已經(jīng)做了,就把手機扣回桌上。黑瞎子看著他時,他就知道這事已經(jīng)瞞不住了,可黑瞎子在等他講。解雨臣不太情愿地笑了一下,說果然先生什么都知道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這個時候知道叫先生了!

       “我一直都叫先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也沒反駁,只是帶點興味地看著他,問:“這次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也就講了,吳二白聯(lián)系他,問起一些吳邪的事情,這些事情這個當二叔的說不定比他還明白,但既然問起,就是有別的意思。黑瞎子就說,這些個徒弟,沒一個省心的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感覺他也在說自己,卻假裝不知道,順著應答:“先生說的是!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也就笑,拿起筷子來給他夾了個丸子放到勺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愣了愣,看著碗里的丸子好像不知道該怎么下口。而看到黑瞎子,還是笑著的,好像在等他當面吃掉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又埋頭去看碗里,沉吟了半晌,最終抬起頭來,說得還有點謹慎:“這個服務也是送的嗎?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啊。”黑瞎子答道,“今年第一位,開門大吉!

       第七篇 【黑花】秘密

       秀秀把我領進大門的時候我難以自持地在心里罵了小花一句。丫又換房了,我這些年來北京幾次,他都住在不同的地方,沒重過樣。

       好一個資本主義毒瘤,2020讓你在全面小康的鑼鼓聲中灰飛煙滅!

       我被領著在小區(qū)里右拐右拐,終于在毫不起眼的防盜門后看到了小花的新家(其實是早幾年的房產(chǎn),我第一次見罷了)。

       一開始我還納悶兒,小花怎么會住這種地方。解董腰纏萬貫,打小就是講究人,住的都是院子,就算和人家擠在一起,那也是因為老北京這胡同里的四合院碼得太整齊,文物級別的建筑誰也不敢妄動,不然以伊的作風,非把自己的院子整個兒送到個清凈無人的地方去不可。

       一路上我都暗自驚奇,他解語花枝頭常開不敗那么久,怎么終于肯吃人間煙火和老百姓同甘共苦,買了小區(qū)里的房子當據(jù)點。就算這地方一梯兩戶還是高級樓盤,那也不能這么寒磣啊(相比小花其他的住所,我用“寒磣”形容都算是給這小區(qū)貼金)!進門后我算是明白了,這廝根本不是想開了,而是他娘的一口氣買了三層樓,上下左右都打通了連成一家,美滋滋住得比大別墅還爽!

       難怪上電梯的時候這層上面的兩層連按鍵都沒有,合著那是私人住所,不對外開放唄!

       我一邊感嘆這避開承重墻通戶連層的本事,一邊打量小花的房子。果然他不論住哪里,那些房子里都有著十分濃郁的小花的味道,別人我不知道,但我是一眼就能認出。

       空氣里有淡淡的香氣,不知道是小花的洗衣液還是香水,反正我總能在他家里聞到這種味道。清清淡淡的,令人放松,身心愉悅。

       秀秀帶我上了二樓,小花就窩在沙發(fā)里,身邊擺滿了各種本子和紙,都是下面送來的賬本和票據(jù)。他盤著腿,膝蓋上放著電腦,手邊還有個算盤,戴了副眼鏡,看到我來了,伸出左手對我招了招。

       我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的輸液管,架子架在他身后,上面掛著兩種顏色的四瓶藥水,正排著隊等著被滴進小花的血管。

       小花扎針地位置很奇怪,我想可能是因為算賬要用手,如果扎在手背上,行動會很不方便。

       他又瘦了不少,臉色蒼白,鼻尖上帶著點紅彤彤的,眉眼間是少有的倦意。我想起秀秀在路上和我說的,小花這幾年不好過,他本就不是強壯的人,整天沒日沒夜辛苦操勞,早些年還受過幾次重傷,現(xiàn)在像是新仇舊恨一起來了似的,身子虧得厲害,三天兩頭的就得病上一場。

       我這才意識到我們是真的老了。強大如小花,也抵不過年歲的磋磨。什么聰明、機敏、文韜武略,到最后都拼不過皺紋和白發(fā)。殊途同歸,歸于黃土。

       小花早年對賬的時候用的是算盤,他腦子快,打得熟,手指也好看,在旁邊盯著就好像是在博物館里看柜子里的展品,是一種享受。后來他與時俱進地用起了計算器,但現(xiàn)代的精密儀器總不如老一代的傳統(tǒng)手藝,計算器會在關鍵的時候沒電,按錯了鍵也無法撤回,于是小花又用回了算盤。

       秀秀給我指了方向,轉身去了小廚房,不久我聽到了泡茶切水果的聲音。她這些年跟著小花成熟了不止一點兩點,大姑娘本就婀娜,心思一靜更顯得美麗優(yōu)雅。

       小花把東西收好,給我騰了個地方。他這人忙慣了,手里沒個東西擺弄一下就覺得渾身難受,我看到他從身后摸出來一只手機,還是老款式,上面提溜著一個綠油油的掛件,看形狀是顆菜椒,還被惡趣味地涂了兩個黑眼圈。他說現(xiàn)在軟件商店的游戲越來越?jīng)]意思了,還是老人機上的有趣。

       我看著他手指翻飛地壘他的那些地方方塊,欣慰地笑了笑。果然不論過去多少年,小花始終都是小花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從沒變過,難怪看起來那么年輕,比我小了很多的樣子。

       不過話是這么講,但小花身上那股越發(fā)沉穩(wěn)老道的氣質依舊仿佛鴉片一樣令人著迷。年輕的時候他除了從容,身上還有一股雀躍的少年氣,同樣的臉同樣的笑,現(xiàn)在在我看來就多了許多以前沒品出來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小花說他住這里純粹是大隱隱于市,往常那些四合院和大別墅太顯眼,住進去心不靜,不如這里有人氣兒,他睡了幾晚反而覺得放松,精神舒暢。

       我想起他總是睡不好,每晚要靠藥物才能求得一夜安眠,又看了看他手上地吊針,不由擔心起來。他一咧嘴笑出了聲,聲音不如以前清脆,但他是解語花,無論聲音怎么變,都是好聽的。

       他說他現(xiàn)在改了,看看漫畫聽聽歌,實在不行就讀外文,總有睡著的時候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過有時也會失敗,”小花和我不少話,臉色明眼可見地好了不少,有了些紅暈,“那時候就只能想點別的了。但也不是每次都有用,大部分時候是越想越清醒,還有的時候越想越生氣,最后只能瞪著眼等日出……好像也不錯!

       我不知道他睡不著的時候都在想什么,能把自己浪漫成這樣。但從神情上看絕不是公務,而是什么溫和又柔軟的東西,可總不大聽他的話,令人操心。

       秀秀從另一間房里出來,手上拿了兩個文件袋。她把東西遞給小花,下樓接了門鈴,不一會兒拿上來一個箱子。

       是快遞。她輕車熟路地拆了,撇著嘴說怎么又是這沒營養(yǎng)的東西,她小花哥哥腸胃炎還發(fā)著燒呢,怎么能吃這玩意兒!

       我好事兒湊上去看了一眼,像是自家做的蔬菜罐頭。

       小花這人龜毛得很,大老爺們兒平時連口蔥姜蒜都不吃,紅燒肉上有根毛都要拿鑷子拔了再往嘴里送。他會吃這村兒里來的腌咸菜?我是不信。

       秀秀嘟嘟囔囔地把東西放進冰箱,我跟上去一瞧,里面擺滿了瓶瓶罐罐,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解雨臣改行做法醫(yī)了,冰箱里全是泡起來的器官組織,大半夜不開燈能嚇死個人!

       我把快遞箱子踢到一邊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這箱子上居然連收寄面單都沒有。只有一串地址和小花的名字,寫得龍飛鳳舞,但卻極有風骨,收件人是“解語花兒”。

       還帶個兒化音,這他媽語音轉的文字吧!!

       小花明顯看出了我的疑惑,但卻故意沒和我搭話。他說秀秀這幾年廚藝大有進步,經(jīng)常叨叨他吃得敷衍,讓她等下給我也露一手來,叫我好好品品這妹妹的手藝。

       我坐下來喝茶,突然想到十幾年前在新月飯店秀秀泡茶的樣子。她現(xiàn)在大了,長成了窈窕淑女,和那個小姑娘完全不同了。

       嘴里的茶開始變得有點苦澀,反正我這鼻子不管用,也品不出什么門道,飲牛一樣灌下去就好,至少不會浪費水。

       小花和我說正事的時候眼里還有收到快遞時的笑意,很快他臉上就再也沒什么溫暖的氣質,氣氛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,我不由把腰桿又向前挺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這次把你叫來,其實是想夾你喇嘛!彼瓦@么不咸不淡地講了出來,讓我一口茶嗆在喉嚨口,嗑了半天才緩過來勁兒。差點把肺咳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再說一遍?”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說,我要夾你喇嘛。”小花一直很平靜,和我相比他像個老者,永遠那么淡定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確定?我現(xiàn)在就是去扒路人錢包都能被一逮一個準,夾我喇嘛,您老這是變著法地接濟我嗎?”

       小花笑笑:“我還變著法地催你還錢呢……”他剛有點起色的臉色又變得蒼白,對我解釋說:“其實這一趟,是想麻煩啞巴張的,但他不愿意,我只能叫上你了。你去,他一定也去!

       什么誰去誰不去的,我皺著眉頭仔細思考,竟然不知道悶油瓶何時背著我和小花有過聯(lián)系。

       不,這不是重點,重點是……我?guī)缀趺摽诙觯骸皼]了啞巴還有瞎子啊!小哥他不去,黑瞎子總去的吧!他窮得叮當響,您這大手筆,拿錢砸他他什么斗不敢下!”

       小花搖搖頭,說他前不久給了瞎子別的活兒,人這會兒一時半刻抽不開身,這幾年他根本沒遇見過身手比得上南瞎北啞的伙計,心有余而力不足,就只能想到我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錢的事好說!毙』ㄈ嘀~頭,看起來精神虛弱,似乎在琢磨什么不好的事,眼神有點冷,“主要是,拿得下!

       他遞給我那兩個檔案袋,我接過來拆開,倒出里面的資料。

       果然是個兇斗,油水看起來倒是不厚,這和小花的作風有些不大一樣。

       “有我想要的東西!毙』ê臀疫比較默契,但卻不說他想要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我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,悶油瓶不接這一單恐怕不僅是因為兇險,他要是畏難,那《盜墓筆記》最終會變成什么廁所鬼故事會可就不大好說了。小花很重視這個斗,動機也很單純,他志在必得,但具體的需求連我也不講,那他跟著一起下的可能性就不是一般地高。可他現(xiàn)在這樣的狀態(tài)……我是相信他能一秒變身精神抖擻,但說老實話,我一萬個不放心。

       還有一點我不懂。這事兒如果換做是我,悶油瓶不答應,我必然要用錢砸到黑瞎子點頭。可小花呢?他居然在這節(jié)骨眼兒上給瞎子派了別的工作,以他對這個斗的重視程度,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什么要支開黑瞎子。

       我倆兩兩無言。我突然有了可怕的想法,趕緊又低頭研究了一下小花給我的那兩個檔案袋。

       很快我得視線集中在了字里行間一個不起眼的角落,我記得從前沒事亂翻書的時候在哪里見到過這個……但一時間實在想不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聯(lián)想到剛剛的那種不安,我用余光去看了眼小花,他正用手指點著膝蓋敲打節(jié)奏,不知道心里唱的哪一出戲。

       我開口想問他,卻見他伸手制止了我的發(fā)言。

       小花閉了閉眼,對我擺擺手,指著桌子上水果對我說:“挺甜的,你嘗嘗!

       我知道有些話他不是不想說,而是于身份于性情都說不出口。這些年他已經(jīng)變了好多,至少在我看來,他是塊緩緩吸水的海綿,在日積月累中一點點變得柔軟而有人情味兒?尚』▽ψ约河肋h不懂得變通,他年輕的時候是把雙刃劍,捅了別人自己也得流他兩滴血,后來還是沒變,對自己嚴苛得令人發(fā)指,有時候甚至到了殘忍的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想來他給我的暗示也足夠明顯了,我嘆了口氣,只答應會再做做悶油瓶的工作,他這才笑了一下,說我不愧是九門這一代最聰明的。

       我罵了他一句,他沒還口,只是起身來抿了口茶,對我說了聲謝謝。

       我叉起一塊果肉放進嘴里,還沒咀嚼,又聽到他小聲嘟囔了句:

       “別告訴他!

       第八篇 【黑花】青山霧 

       “嘖嘖。”

       濃墨一般無星無月的蒼穹下,一玄色長袍的男子,枕著自己的胳膊,翹著二郎腿,躺在公主府的屋頂。嘴里發(fā)出略有些嫌棄的聲音。

       此人以三指寬的黑布蒙眼,雖看不清他的眼神如何,但嘴角勾著莫名的笑意。

       因為他在聽,聽著從公主府廂房中傳出的,磕磕絆絆又刺耳的絲竹聲。

       是公主在撫琴,顯然小公主的琴藝不佳,三年前被分封到杭州的吳王吳三省進獻給皇帝一張好琴,那琴他看過,是極上品的,然而皇帝對琴畫興趣缺缺,剛巧宮中三朝女官霍尚義見了,便向皇帝進言。

       七年前紅將軍戰(zhàn)死疆場,出征前留下一紙清遠,若有不測,請皇帝善待他幼徒,保其一生平安。

       如今這幼徒已十四,不如便賞給他,琴音柔曼,最是能安撫人心。

       皇帝想來也有道理,大手一揮將這江南進獻的好琴賞了紅將軍之徒。而為何這幼徒住在公主府呢,這便是另一個故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唉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這玄袍男子長長嘆了一口氣,由躺變坐,盤膝坐在房頂,喃喃自語,“唉,一點長進都沒有啊!

       忽然,夜空中,遮蔽皓月的那團陰云飄開,一輪圓月出現(xiàn)在穹頂。那男人明明以黑布覆眼,卻在月光灑下的同時,精準地抬頭看向了月亮。

       而屋里的琴聲最終斷在了一記相當不耐煩的撥弦,接著是公主氣呼呼地站起來,凳子因為公主起得太猛被掀在地上咚的一聲。

       仆從們慌忙上前扶起凳子安慰公主,“殿下,咱們不彈了,咱們早些歇息吧,明天是觀星樓里司夜大人祭月神的大日子,可不能晚了!

       小公主一言不發(fā),只聽見憤恨的腳步聲,接著仆從們有序地收琴、打水、鋪床。

       房頂玄袍男子也慢悠悠地站起來,夜風吹起他后腦勺的兩縷黑布,此人面容凌厲,長發(fā)高束在腦后,月光下他頎長的身形拉出長槍一樣的影子。

       咻。

       破空之聲傳來,玄袍男人只輕描淡寫地偏了偏腦袋,一根利箭擦著他的發(fā)梢。射箭之人站在地上,正欲搭第二根箭。

       “琴藝不佳,箭術不錯!蹦腥诉@么評價他。

       射箭之人看上去不過十三、四歲的樣子,穿著繁重的,樣式累贅但盡顯尊貴的公主袍。屋頂玄袍男人“看”了過來,與其說“看”,只是把視線挪到了射箭之人的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接著,他在屋頂蹲下,笑吟吟地看著他,“誰教你的箭術?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公主袍沒有回答,只是目光中泛出狠厲,從箭袋中抽出一根箭來搭上,挽了個滿月,“受死!

       此人輕功可見一斑,公主那一箭是要他性命去的,可黑袍男人只是側身一閃,側臉在月亮下仿佛刀刃折著寒光。

       “小殿下是要滅口嗎?”男人訕笑兩下,又立刻正色——

       “鹿鹍公主,你的封號還是我取的,‘廣陵止息,東武太山,飛龍鹿鳴,鹍雞游弦’,我用《琴賦》給你取封號,可你在琴上的造詣屬實打老夫的臉呀,小殿下!

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鹿鹍公主,年十四,漠北大營龍驤將軍二月紅關門弟子,善騎射、舞劍、唱戲。大將軍為公主取小名……解語花。

       大名叫解雨臣,是個男孩兒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的封號是觀星樓司夜大人取的!苯庥瓿祭淅涞,“你算什么東西,也敢自稱司夜大人!

       說完,搭箭挽弓,然而一陣莫名其妙的夜風吹過,掀起地上的落葉也掀起了公主袍那繁重的大袖子遮住了他的視野。

       再抬頭,屋頂已空無一人,甚至連那月亮也藏進了密云之后。

       一片漆黑。

       仆從們從公主府后院繞過來喚他,“小殿下,浴桶備好了!

       他要焚香沐浴,明日是觀星樓司夜大人十年一次祭月神的大禮,當日司夜大人會在觀星樓頂撫琴,整個京城的人都能看到他。

       觀星樓是最高的一棟樓,它外形似塔樓,司夜大人一人居住在內,夜夜觀星,只有一個小廝幾位婢女伺候,星象有異時才會派小廝出來傳話給陛下。

       上一次從觀星樓里傳消息出來是七年前,那天觀星樓開,一個半大的小伙子拿著司夜大人的腰牌,在寒風凜冽的雨夜里入宮通報。

       之后的第二天,跟著第一縷陽光灑在京城中的,是漠北八百里加急,龍驤將軍紅二爺戰(zhàn)死關外,同年,陛下封了紅二爺?shù)男⊥絻鹤龉鳎拥綄m里住。

       徒兒是將軍唯一的牽掛,常言武死戰(zhàn)文死諫,將軍曾和陛下求過這個恩典。他日若戰(zhàn)死,收解雨臣做皇女,此生不入朝為官。

       皇帝垂憐,真的封了他做公主。冊封那年,觀星樓司夜大人破例出關,賜了小殿下封號,鹿鹍。

       廣陵止息,東武太山;飛龍鹿鳴,鹍雞游弦。

       掄撫琴,司夜大人是國手。

       當年司夜大人怎么會知道這是個小子,滿朝文武家中女眷往安寧殿里送冊封賀禮時,司夜大人差人送去了他作的琴譜《青山霧》

       霧里寒川似云來,孤立云中望青山-

       翌日清晨。

       一簇簇仆從們用殿門口魚貫而入,每人手里都端著東西,有條不紊,一個接一個。公主洗漱的水盆,擦臉擦手的毛巾,早膳點心、漱口的茶水、釵環(huán)步搖。

       今天是大日子,馬虎不得。

       侍女們?yōu)樗蠆y,雖說安寧殿的仆從不少,但真正進到內殿的也就這么幾個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小殿下,您怎么眼下發(fā)青?昨夜可是沒睡好嗎?”說著,侍女用雪白的脂粉試圖遮蓋一下,“今天您可得打起精神,這是您第一回看月神祭禮呢!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還記得,十四歲那年的月圓夜,他艱難且努力地仰著頭,和自己頭頂千斤重的冠飾抗衡,試圖看看觀星樓頂?shù)乃疽勾笕恕?br />
       大人盤膝坐在樓頂,他更像是坐在圓月前,膝上擺一張七弦琴。

       按理說,在那樣幾乎高聳入云的觀星樓頂,七弦琴的聲音必定是一撥弦就消散在夜空里。月亮就在他身后。

       司夜大人彈奏的,正是前一晚他在殿中苦練不成的《青山霧》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跑了。

       十四歲的孩子身形瘦小,雖瘦小,但終歸是將軍府里出來的小練家子,拖著他那金絲銀線縫制的大長袍和累金墜珍珠步搖的冠子,像朵成了精的海棠花。

       圍簇在觀星樓下的人們無一不高仰著腦袋,沒人發(fā)現(xiàn)從自己身側箭一樣狂奔過去的孩子是小殿下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扯了冠子和袍子,在安寧殿正中間披頭散發(fā)地呆站著。

       婢女們一時手足無措,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。

       “居然真的是司夜大人!苯庥瓿监哉Z,“開國獨守玉門關的司夜大人!

       婢女們面面相覷,的確,如今觀星樓頂?shù)乃疽勾笕耸情_國功臣。二十年前的玉門關戰(zhàn)神,守關十年來關外一只耗子都進不來。

       而對解雨臣來說,司夜大人多了一條,他是師父的救命恩人。他曾單刀赴會,把當年還是左都尉的紅二爺從叛國驍騎營里救了回來。

       然后他恩將仇報,昨晚揚言要把他一箭穿心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舒出一口氣,把額前溜下來的一縷長發(fā)隨手撥了撥,扭頭對婢女說:“取我的琴來。”-

       孤立云中望青山。

       云中何以立,不是立于云中,而是立于高聳入云的觀星樓頂。霧里寒川似云來,他站在觀星樓頂遙望群山,山間有霧,但他無法分辨那是霧還是云。

       世人皆知,觀星樓司夜大人的眼疾是戍守玉門關時患上的。但只有寥寥幾人知道內情,左都尉二月紅被叛國的驍騎營擄去后,司夜大人為救他被毒瞎了雙眼。

       他開始苦心練琴了。

       同時等著司夜大人再來偷聽,他覺得自己應當給他道個歉。

       這一等就是整整三年。

       等到夏去秋來,白雪皚皚,等到海棠花開,蟬哭啞了一代又一代。他終于長開了身形,沒辦法再穿著艷麗的袍子。

       夜里,他在練《青山霧》。

       “右手抹得太拖沓!币粋聲音從窗外傳來,“泛音不干凈,咳……太重了,勾弦太重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這聲音有些虛弱,且咳嗽里帶了胸腔顫動的雜音,解雨臣從殿里跑出去,繞到屋后,“司夜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小殿下。”司夜大人微微頷首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人可否指點一二?”解雨臣問。

       “既要指點,那便不能叫‘大人’。”司夜大人攏了攏長袖,“得叫‘先生’!-

       將軍錄中記載——

       「司夜將軍年十七,出關漠北,遭驍騎營之亂,將軍左都尉身陷暗算,囚于毒墓。將單刀赴會,以三指黑紗蒙眼避毒,不料中計,軍中有奸,此毒以口鼻入。將歸來,雙眼具盲!

       司夜將軍被軍中小人陷害,救左都尉時的甬道中的毒氣以口鼻入而并非由眼入,待到司夜將軍雙目失明將左都尉帶回來時,已然成了個瞎子。

       自拿之后的第七年,司夜將軍班師回朝,他不得不在絲毫不透光的觀星樓里養(yǎng)病。每天一碗一碗的湯藥喝著,卻總也不見好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的腰,支起來!毕壬S手撿了個枯枝往他腰上戳,“支起來腿才能穩(wěn)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!苯庥瓿冀裉煊悬c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   先生自然是發(fā)現(xiàn)了,只是想看看他能分心到什么地步,“今日老夫去了長街,怎的各家各戶大門緊閉,也無人做生意!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隨意接了一句,“怕是官兵巡城!

       先生噗嗤一笑,解雨臣才反應過來,先生是盲的,這么多年來最遠也只能獨立從觀星樓摸瞎走到安寧殿罷了,如何出宮。

       “先生!苯庥瓿颊局逼饋,“我要向陛下請命!

       “請命?”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點頭,“我要去漠北,去守玉門關!-

       朝中武將苦漠北匈奴久矣,三年一回朝復命,正請陛下憐惜將士,送位公主去和親。鹿鹍公主非陛下親生,養(yǎng)于安寧殿十載,今日也適齡出嫁,是時候報陛下養(yǎng)育之恩。

       陛下舉棋不定之際,一著內閣文官小伙子在殿外求見。

       此人正是觀星樓的蘇萬。

       “稟陛下!碧K萬恭敬地跪下進言,“家?guī)熥蛞褂^星象,破軍星的光亮直逼皓月,北斗調轉,自昨夜起,破軍將為北斗第一星,這是……這是扭轉乾坤,天下易主之兆!

       此話一出,朝中百官皆目瞪口呆,大殿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。

       “家?guī)熣f……”蘇萬清了清嗓子,“破軍在北斗,北斗指北,故而解法在北,須得有戰(zhàn)神勇將之人戍守北方!

       話音剛落,那請柬陛下以公主和親的將軍話鋒一轉,“末將請命領兵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就像方才要公主和親的不是他一樣。

       蘇萬未等此人將話說完,“家?guī)熢钢胤涤耖T關,再為國鎮(zhèn)守十年!-

       司夜大人要重新掛帥的消息傳到安寧殿時,解雨臣正在練劍。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解雨臣穿一套漆黑的侍衛(wèi)服,“先生看不見,如何領兵?”

       婢女只搖頭,“婢子也不知,饒是可憐,原本大人在觀星樓中就是養(yǎng)病的!

       祭月神那年煙火多絢麗,絢麗煙火中他孤立在眾生之上。他看不見彩色的煙火,看不見地上喜慶的人群,看不見樂坊司的姑娘們在跳他的《青山霧》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拎著劍,“走,我們去觀星樓,求見先生!

       婢女以為自己聽錯了,“去哪兒?”-

       小殿下請命的折子還在案上,他打算明日一早請霍尚義替他遞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三日后,大雨,六百精兵出城。

       為首那匹馬上的男人后腦勺飄搖著兩條黑布,漆黑錚亮的鐵甲里卻是個病弱的人。昔日戰(zhàn)神的毒早已深入骨血藥石無醫(yī),此次出關他是抱著不再回來的心。

       再堅持十年吧。陛下老了,權臣當?shù),未必不會真的把解雨臣下嫁和親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先生!

       后邊穿都尉官服的少年策馬上前,“先生,你去車里吧,起風了!

       “這么點風就要進車里,到了漠北豈不是直接暴斃?”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臉色一沉,“不會的,漠北有神醫(yī),我都打聽過了!

       “哦?”先生一臺眉,“漠北神醫(yī)?怎的老夫不知道有這種事?”

       “張起靈啊!苯庥瓿嫉难劬Χ溉灰涣,“吳王家的世子告訴我的!

       “世子又如何得知?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解雨臣當時太興奮,哪能想到問這么細,“這誰知道,總之他說得跟真的似的!

       先生笑笑,不再說什么-

       又三年。

       玉門關的風沙大起來時看不見路,城墻上的弓箭手一個個站得直挺,遠遠就能看見一排樹一般的鐵甲。

       先生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漠北的神醫(yī)惜字如金,每每看診完后給解雨臣只說四個字,“將養(yǎng)著吧”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會恭恭敬敬地送走神醫(yī),遂小跑回營內,笑吟吟地跟先生說:“神醫(yī)說了,你好好養(yǎng)著,會好起來的!

       先生半躺在柔軟的氈上,蓋著厚厚的羊毛毯子,努力擠出一個笑,“你既來了玉門關,封了龍驤將軍,就得承你師父的衣缽,你扶我到案上!

       “先生。”解雨臣按住他,“先生還是歇著吧,要寫什么,你說,我來寫!

       “也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先生重新躺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右?guī)煻嘉净糗,他是宮中霍尚義的外孫,可信!

       “中軍功曹,姓李的那個,欠你師父人情,可信!

       “征北將軍,是你師父提拔的,但近年有上位之心,提防他!

       “左督軍,姓張,可信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鏢旗將軍,叫張啟山的那個,是那神醫(yī)家臣,可信。”

       啪嗒,一滴豆大的淚珠砸在紙上,暈開了一滴墨。他寫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這是在交代后事-

       次年春。

       春天,玉門關的風依然能把人腦子凍上,張起靈頂著睡眼打開門,“何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青年是駕車來的,他指了指馬車,“救救先生!

       車里擺了五六個湯婆子,暖烘烘的,張起靈一進車中就看見了躺在羊毛氈上的司夜大人。他挪過去,搭脈,探頸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不能見死不救!”解雨臣拽住他,“醫(yī)者仁心,張起靈,你救救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張起靈抽回手,“已經(jīng)死了,所以不救!-

       龍驤將軍每逢月圓都會在玉門關城樓上撫琴,彈一首《青山霧》。

       第九篇 【黑花】失明癥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睜眼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情況變了。無盡的黑暗,像是來到了把一切光都吸進的黑洞里。他眨了眨眼睛,還是如此,仿佛有個看不見的人用手死死蒙住了他的眼睛。他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會,想了想一些可能性,發(fā)現(xiàn)還是在自己可處理的范圍內,他定定神,時鐘秒針有節(jié)奏地發(fā)出聲響,他住的公寓臨街,能聽到樓下的人來車往,應該是早上了。黑瞎子翻身下床,儀式一樣拉開窗簾,穩(wěn)穩(wěn)當當?shù)刈叩叫l(wèi)生間洗漱,沒有撞到任何東西,在最開始發(fā)現(xiàn)眼睛出問題時,他有一段時間干脆用一塊布全天遮住眼睛,就這樣靠著其他感官生活,眼睛壞了,沒什么大不了的,他那時想。

       不緊不慢地刷完牙,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潑了幾捧水眨眨眼,能感到水流進眼睛的酸澀感,可是視野仍然沒有變化,眼前像鋪滿了一團干涸的墨水,他沒用毛巾,掛著一臉水汽回到房間,來到衣柜前,耐心地為自己選衣服。還好自己只買黑色系,黑瞎子想到這里愉快不少,永遠不會擔心搭配出錯。經(jīng)過經(jīng)過門廳的墨鏡架時,他停了停,還是拿起一副佳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像以往任何一個尋常的一天。

       關上門的時候解雨臣打電話來,沒頭沒尾的問他去不去看海,語氣很輕松,好像看海是他們生活里如吃飯和睡覺一樣尋常的事,他說好,他們約了下午見面,所以此刻時間還很早。黑瞎子在人行道上走,帶上耳機聽古典音樂,心想終于可以堂而皇之地走盲道了,但他沒有走,他不是個喜歡引人注意的人,沿著旁邊的瀝青路慢吞吞地晃,上午漸漸升溫的陽光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很舒服。

       快走到解雨臣公司樓下時候,他不小心踢到了一個籃子,他趕緊彎下腰將它擺正,沖著做在籃子邊上的什么人說了聲抱歉。對方聽起來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,她笑笑說小伙子別放在心上。黑瞎子嗅到了一股過去很熟悉的梔子花香,他興致上來,問老太太籃子里的花怎么賣的,老太太說三元一個,這是一些梔子花掛墜。他摸了摸口袋,掏出三個硬幣,買了一個。

       他繼續(xù)走,進了解雨臣公司的大門,秘書說老板在開會,可能要等很久,他笑笑,那我自己逛逛。他熟門熟路的來到公司大樓內的庭院,這里有一個挺大的造型古雅的池塘,旁邊有供人休息的長椅,他蹲下來,聽聽水里游魚的動靜,他突然想到了那個在北方見到的池塘,池塘里密密麻麻的全是黑洞,那個那些地方神棍跟他說,在這棟宅子里能見到過去丟失的東西。當時他見到的是黃銅箱子,今天以后去那個宅子,他連黃銅箱子也看不到了。一條魚在水面上跳了一下,打斷了他的聯(lián)想,黑瞎子站起身,往旁邊的長椅上一躺,開始閉目養(yǎng)神。

       沒想到真睡著了,直到有腳步聲傳來,他才猛然驚醒。解雨臣開了很久會,口干舌燥,正邊走邊仰頭喝水,黑瞎子耳力極好,他能聽到對方喉頭滾動咽水時的咕嚕聲。他沒動,就著這么一個放松的姿勢說你來了。解雨臣站在那看著他,目光從對方的馬丁靴掃過修長的雙腿,最后停留在他的臉上,他像欣賞什么著名雕塑一樣眼睛里滾過愉快的笑意,說走吧,現(xiàn)在去正好到那太陽落下,光不會太刺眼。黑瞎子從善如流地點點頭,好。

       戴著墨鏡看不清他的神情,解雨臣皺了皺眉。

       在飛機上時正好能看到夕陽,金燦燦的光線染暖了四周的云彩,有點刺眼,解雨臣隨手拉下一半遮光板,黑瞎子打開一聽黑啤酒啜了一口,聽著艙內放的電影當背景音,想著事情,身邊只有解雨臣時他這一天來第一次有點無措,他突然意識到看不見了也許很麻煩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感覺到他的眼睛應該有了新的情況,他看著對方和平時近乎沒什么區(qū)別的好整以暇,還是沒問出口,打開手機發(fā)送了幾個郵件,隨后捏了捏眉心,調整了一個放松一點的姿勢,也開始看電影。放的電影是泰坦尼克號,正放到船上斷電,這個舉世聞名的巨船正走向自己的結局,它已經(jīng)沉了四分之三,只有漆黑的大海和漫天繁星參加了它的送葬。畫面拍到水里人群的視角,解雨臣發(fā)現(xiàn)從他們的角度是看不到星星的,下沉的船體像一座沉重的玄碑,遮住他們的視野,死一樣的寂靜,他出了神,想著黑瞎子眼里的世界,一片像這樣在深夜里廣闊而寂靜的海,偶爾月亮和星星碎掉落在海里,下一秒就不見蹤跡。大海永遠這樣深不見底。

       他們偶爾交流幾句,電影放完了,飛機很快落了地。

       機場離目的地很近,不一會他們便站在這個海濱小城鎮(zhèn)的高處,倚著生銹的欄桿,遠處是半夢半醒的海。黑色的,浪花低調地此起彼伏。今夜天氣不錯,能聽到下方酒館的門口的陣陣人聲,玻璃杯彼此碰撞發(fā)出清脆聲響,有人彈起了吉他,琴弦震動,顫顫巍巍飄出了音符,繼而連成了音樂,傳到上面,像過了一個世紀,人也生出了胡須。他們安安靜靜地聽,黑瞎子把風衣領子立起來擋風, 他點了一支煙,尼古丁讓他精神振作了一點,他覺得他能開玩笑了,他說他上一支這么棒的煙是在那些地方,大雪里站在那個教堂外面等人開門的時候抽的那一支,多虧了那支煙才能在后面跑酷的時候活蹦亂跳的,解雨臣就笑,說世界上有那么多提精神的方法,你偏偏選擇了最不健康的那一種。黑瞎子習慣性把手插進口袋,摸到了口袋里那枚梔子花掛墜,他先是撫摸了一下尚未完全喪失水分的飽滿花瓣,然后掏出來,抬起手,摸到解雨臣的大衣厚實的毛料,吊兒郎當?shù)貏e了上去,別的時候他在笑,解雨臣能看到香煙的紅點在他的唇齒間一上一下。解雨臣任他折騰自己的大衣,看到白色的花朵在他好看的手指間隱現(xiàn),別好了,解雨臣低頭看著那枚掛墜。底下的音樂聲變大了,能聽到人群合唱的聲音,他在這時候問,要不要去下去看海。

       于是他們重新回到車里,解雨臣沒開導航,就這么順著海濱公路一路開過,風吹進來,不留情面地灌入鼻腔,吹得他們鼻子生疼。黑瞎子把窗戶升上來一點,車內的溫度上來一點,能聞到梔子花淡淡的香味。黑瞎子用嗅覺捕捉著那股花香,在這時下定決心不跟對方說眼睛的事好了,反正自己可以適應,沒有關系,他想。

       想著事就容易出神,直到聞到空氣里的咸腥時,黑瞎子才驚醒過來,他夢魘一樣跟著解雨臣走到海邊。解雨臣收拾了一下,穿著襯衫往海里走去,黑瞎子聽著對方走在水里的聲音,他沒有跟過去的興致,但也沒離開,就這么站著,新的浪花一陣一陣拍打著他的小腿,留下了些許泥沙。

       四下里很寧靜,又飄走了一片云,月亮終于顯現(xiàn)出來。解雨臣停了下來,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,站在沒過小腿的海水里,抬頭看月亮。他像一個固執(zhí)的小孩一樣盯著月亮一直看,直到眼睛發(fā)酸發(fā)脹,流出一點眼淚。接二連三有車燈從不遠處的公路上晃過,不斷有熙熙攘攘的游客來到海邊,人群分散開來像星羅棋布的島嶼,站在水里或沙灘上,七嘴八舌贊美著月亮。黑瞎子聽著,想象著他泡在水里的月亮,他的月亮隨著海的韻律起起伏伏,融進了粼粼波光。

       過了一會兒解雨臣回來,他已經(jīng)恢復了往常樣子,無視周圍人的眼光,他伸手握住黑瞎子插進口袋里的手,他們兩個人沿著沙灘散步,來到一片礁石處,這里遠離車燈和人群,很暗,月亮是唯一的光源,他們停下來,兩個人挨著坐在礁石上,海水滲透進礁石縫隙,經(jīng)過石頭的阻礙已經(jīng)變得輕柔,無聲無息地劃過他們的鞋子。

       解雨臣靠得更近,黑瞎子能聞到對方脖頸處有干燥好聞的味道,解雨臣湊過來摘掉他的墨鏡,吻了吻他的眼睛,嘴唇溫熱柔軟的觸感在海風里格外清晰,黑瞎子微微睜開了眼睛,明明近在咫尺,還是看不到,連發(fā)光的塵埃也不可見,黑暗,還是黑暗。他有點遺憾地想象解雨臣在月光下的樣子,解雨臣的瞳孔不是通常亞洲人的烏色,帶著一點棕,有光照進來時,光線在他的眼睛里淺淺晃動,像一塊寧靜的琥珀。解雨臣看著他,捕捉住對方臉上最細微的表情流動,今天晚上沒有星星,看不見也沒關系,我也看不見什么。黑瞎子聽到他喉嚨滾動時低低的笑聲,傷感的,安撫的,落寞的,溫和的。他還是知道了,黑瞎子覺得自己突然笨嘴笨舌起來,想說幾句玩笑話,語言功能卻在這一刻令人遺憾地出走了,他無言,只能摩挲對方耳朵后面那一小片皮膚,隔著薄薄的皮膚,他能摸到對方跳動的脈搏,一下一下的,在夜晚的靜謐里清晰。他笑笑,說你心跳挺快。他感到解雨臣沒接話,拿起他的手放在唇邊,勾勒出自己嘴唇的邊緣,然后放下,過了一會又挨過來輕輕地貼上他的嘴唇,黑瞎子感到對方的舌尖裹著一片什么東西送了進來,他頓了頓,是一片梔子花瓣,香味在溫暖的口腔里炸開,他愣住了,花香像蛇一樣快速而隱秘地鉆到了他喉嚨深處,瞬間盈滿了五臟六腑。

       下一秒他就意識到這是解雨臣用自己的方式傳達了永遠的意思,他沒有說以后怎么辦,也沒有說該去哪兒,因為他從來只相信自己,他像堂吉訶德一樣執(zhí)拗地相信他們的每一秒每一分每一月每一年,治好黑瞎子的眼睛,這是未來必須發(fā)生的事情,是他日程表上永遠清晰工整的墨跡。

       黑瞎子漸漸真正放松下來,靠著對方溫暖的身體閉上眼睛,海風夾著海的咸腥味涌進鼻腔,是啊,他想著他永遠離不開他了,他是附著在解雨臣身上的雨露,他閉眼,卻看到了一片梔子花海,花海起伏,潔白得像是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