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情動虛空（上）
作者：
易木 更新：2022-02-24 22:28 字?jǐn)?shù)：5203
易云是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的，那是一種夾帶著怒斥與金鐵交接，還有幾聲清嘯與嘶吼的聲音，聽來有幾分朦朧又不清晰，但對他的靈覺，卻是不小的震動，驟然從床上翻身而起。
迅速熟悉了周圍的環(huán)境，他只有搖頭苦笑。
這里始終不是那清幽的孤崖，可以安靜而毫無打擾的一覺睡到天亮，看看枕邊，仙靈劍依然安靜的躺在那里，沒有絲毫異象。
他正打算再次躺下繼續(xù)睡覺。
靈覺再動，一聲清喝傳進(jìn)耳邊，隱隱還能聽出從喝聲里傳出的急切與心焦。站起身來，推開窗戶，只見數(shù)道人影，在黑暗中，從前面不遠(yuǎn)處飛閃而過，去的方向，是東邊的城郊，也就是今天易云進(jìn)城的方位。
“深夜集會，是江湖中出了什么大事？”易云自語道，在好奇的驅(qū)使下，易云轉(zhuǎn)身到床邊，抓了仙靈，輕巧的從窗口翻了出去，動作輕靈，踩著瓦片，就向東邊飛奔。
御劍飛行他雖不會，基本的一些輕身功夫，卻是苗淼傳授過他的，他也學(xué)得很不錯，幾個起落，眼看就要追上前面的幾道身影。
從苗淼的口中，他也得知，行走江湖，如果有人遇難，可以向周圍的同道呼救，凡正道人士，都會趕去支援，叫什么什么來著？
“江湖救急！”易云終于想了起來，心里開始發(fā)笑。
忽然眼角人影一晃，一個人出現(xiàn)在自己左側(cè)身旁，快得毫無預(yù)兆，就與自己并肩而行，易云知是正道之人，也沒在意，卻故意放慢了腳步。
奇怪的是那人卻沒有越過而超前，反而如影隨形般緊貼了自己，易云微微咬牙，加快了腳步疾行，屋宇檐舍在自己眼旁腳下快速閃過，很快落在了后面，那人卻似乎毫不吃力的跟上。易云奇怪，暗中較勁，拼盡了吃奶的力氣，快速的向前飛奔，可是那人影總是不緊不慢、不徐不急的緊跟了自己。
眼看就出了城，那人終于開了口，卻是一個和尚口氣：“阿彌陀佛，施主，好腳力啊�！�
四年前那次慘變之后，易云對和尚莫名的有種好感，忙回道：“跟高僧相比，卻還差得遠(yuǎn)了�！�
那和尚哈哈笑道：“施主過謙了，施主勁力十足，余力綿長，是沒有盡力施展而已。”
“哪里哪里，大師太抬舉我了”易云又忙打聽道：“不知深夜集會，所為何事？”
和尚奇道：“你不知道嗎？那你為何跟來？”
易云一時大窘，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才道：“說來慚愧，我是聽見有人深夜傳呼，跑來湊熱鬧罷了，并不知道出了何事�！�
和尚壓低了聲音道：“實(shí)不相瞞，原是道教掌教真人夜觀星相，發(fā)現(xiàn)天有異象，應(yīng)劫之地就在這巴蜀京陽城一帶，同時，我佛門師尊開了靈智，用大智慧神通法力推測出，將有絕世寶物在此地出土現(xiàn)世，這風(fēng)聲傳出，天下間云游散仙、四方修道之人，竟都向此處匯集，甚至連魔道妖人，似乎也有活動跡象，必然都是貪念那尚不知蹤影的寶物而來�！�
聽了個大概，唯一不明的，也許就是這和尚的身份和他為何跟著自己了，所以易云道：“尚不知大師清修何處？”
和尚道：“般若寺。”
易云內(nèi)心一震，頓時從心里升起無限的敬仰，記得當(dāng)年救助村民的和尚，也是“般若寺”的高僧。猶記當(dāng)年，一人怒喝而起，催持著法寶木棍，像天神一般砸向漫天猙獰的妖魔……易云忽然道：“玄忍大師，現(xiàn)下可好？”在他的記憶中，那狂怒暴躁的玄忍和尚，卻仍然是心中高大如天神般的形象。
和尚微微一怔，二人已從城樓之上落下，降在了草地之上，但速度并未停，繼續(xù)向前急趕，然后和尚才道：“原來施主與我那師叔乃是舊識，近年來，師叔苦練佛法，閉關(guān)精修，儼然已是我佛門中第一高手，身子康健，一切都好�！�
不知不覺二人又奔出很遠(yuǎn)，進(jìn)入了一片森林中，此時本是夜間，黑燈瞎火，身在林中更是漆黑而不知路途，但是前面隱約傳來的打斗之聲，卻不減反增，提示著二人前進(jìn)方向。
待得近了，卻見前面不遠(yuǎn)處，豪光耀眼，亮如白晝，數(shù)十上百件各色各異的法寶漂浮天際，七彩迷眼，有刀、有劍、有狼牙棒、有珠、有笛、有槍戩箭弓、也有法印符箓、金輪圓盤，諸般兵器，不一而足，橫掛天際，卻是以劍居多，都散發(fā)著各色豪光，猶如紅日一般，映得大地也似微微顫抖，哪里還能找到絲毫黑暗？
和尚帶著易云，飛上一顆高大的樹枝頂上，借著枝葉，掩藏了起來。
向下望去，只見上百人皆怒視前方，蠢蠢欲動，其中有僧有道有俗，有男亦有女。前面不遠(yuǎn)處，是斷崖，山風(fēng)呼嘯，似都是從斷崖處吹來，讓人感覺陰冷異常。
斷崖之上，十來個人傲立其上，面對著隨時準(zhǔn)備動手的人群，絲毫沒有膽怯之意，易云不禁對那些人，多看了幾眼。
為首一人，面容清矍，留著山羊胡子，像是個老者其實(shí)卻并不顯老，一襲長衫，隨風(fēng)舞動，看來就像要隨風(fēng)飛去。
一股莫名的震撼升上易云心頭，轟然炸開，使得他身子顫抖，幾乎就要從樹間搖晃落下，幸好和尚及時伸手，將他扶住。
久遠(yuǎn)的記憶又浮上心間，易云猶記得，四年前那碧云山腳，廣場之上的天空之中，那人的聲音還在耳邊徘徊盤旋：“這幾年來，我門中弟子，為了滿足你們正道的所謂俠義，多少人枉遭殺害？它們其實(shí)都是愛好和平，一向都把人類當(dāng)朋友的��！你們怎還可以理直氣壯，滿口仁義的放屁，說什么眾生平等，萬物一體？”
……
“是他，是他�！币自坪鋈淮舐曌哉Z道。
樹下似乎有人聽見他的聲音，紛紛向他們所在之處望來，但是忽然有一個人越眾而出，又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。
這人是從眾人中走出來的，身姿婉約，衣袂飄飛，翠綠的身影，美麗得炫目，身背長劍，卻是一個女人，她面冷如冰雪，忽然指著對面的人道：“太平教重現(xiàn)天下，就想打?qū)毼锏闹饕�，是否認(rèn)為天下正道，都死絕了？”
易云又是一陣暈眩般的震撼，那清脆柔軟又帶著冷氣般的聲音，此刻聽來是如此的熟悉和親切，宛如隔世，那幽幽的嘆息縈繞耳畔：“妖怪，放下那孩子，我不殺你……”
那夢中糾纏，輾轉(zhuǎn)千百回的身影啊，此時就在眼前，近在咫尺。
“秦……碧晴……”易云喃喃道：“神仙……姐姐�！�
旁邊和尚似是聽見了他的自語，道：“你認(rèn)得她？她就是峨嵋絕音座下最得意的弟子秦碧晴，據(jù)說百年來武林中悟性最好，成就最佳，手段也最狠的人，就是她了�！彼脑捴兴坪踹�帶有點(diǎn)別的意思，干笑一下，又接著道：“不過她對付的，都是魔教中人，嘿嘿……”
心有所想，易云并不答他，又看向場中，緩緩道：“太平教是什么門派？”
和尚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，也許是在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江湖中人，卻仍然道：“太平教是魔教的一個派系，據(jù)說都是愛好和平的妖人，但他們都是由一些‘吃素’的生靈修煉成人類，與正道有別，當(dāng)然為人類所不容�！�
易云已經(jīng)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，和尚卻還在喋喋不休：“數(shù)年前的一次大戰(zhàn)，據(jù)說魔教余孽元?dú)獯髠瑐}皇而逃，今日卻為了這即將現(xiàn)世的寶物重現(xiàn)天下，看來正道又將有一場腥風(fēng)血雨了�！�
場中一片沉默之后，那“太平教”為首的人，抬頭看了看天，嘆了口氣，緩緩道：“一千多年了，同生于天地之間，卻相互殘殺爭斗不休，到底是為了什么？”言下似乎甚是感嘆，不勝唏噓。
秦碧晴面有怒色，話語更是冰冷：“口出無奈之言，難道殘殺人類，也是你等妖人的無奈之舉？水火不相容，正邪不兩立，容相，動手吧�！�
原來這魔教太平教主的名字，是叫“容相”，易云在心里記了一遍，發(fā)誓永不忘懷。
容相微微皺眉，又抬首看了看天空，法寶豪光之上，是深邃的蒼穹，今夜無月，卻有星，他緩緩收回眼神，看向正道眾人，卻道：“你們知道今夜有寶物現(xiàn)世，卻又知不知道，是什么寶物？”
秦碧晴一怔，身后的眾人也開始私語議論起來。
容相繼續(xù)悠緩的道：“千年之前，有物混成，吸盡天地萬惡戾氣，幻化人形，是為眾妖之首，萬魔之靈，群鬼之長，邪惡之源。名曰‘邪靈’�！彼f話的聲音，飄渺虛幻猶如遠(yuǎn)在天邊。
悠遠(yuǎn)神秘的歷史從他口中說出來，在場所有人聽來都覺得冷氣襲腦，感到微微的戰(zhàn)栗，天地似乎也變得肅殺起來。
“邪靈降世，天地俱哭，暴雨蓋天下，黑云罩乾坤，當(dāng)時卻出了一個蓋世的英雄，名叫‘軒轅’，他帶領(lǐng)人類和魔怪妖鬼三界眾生，雖沒有將‘邪靈’徹底消滅，卻封印了‘邪靈’所有的戾氣，將之驅(qū)逐流放在天之涯、地之角，綿綿沉睡�！�
容相用眼神掃過全場所有的人，見所有人都沉迷于他講的故事之中，緊了緊神色，繼續(xù)道：“‘軒轅’將封印‘邪靈’的法陣要訣，刻在了一塊‘萬年玄冰水晶柱’之內(nèi)，那本是千年之前我魔教的鎮(zhèn)教至寶，擁有神鬼莫測之玄通，后來與軒轅一起消失……”
他沒有繼續(xù)說下去，但眾人都知道，那“萬年玄冰水晶柱”，想必就是如今將要現(xiàn)世的寶物。
人群中一個道人打扮的人越眾而出，人群中卻有不少人開始騷動。
和尚也在易云耳邊道：“這是道教中‘正一’道派的掌門首座徐成玄道長，沒想道教七派中，也有元老級人物參與此事，看來極為重視這寶物了�！�
那徐成玄道人步出，走到秦碧晴身側(cè)，秦碧晴彎腰施了一禮，道人揮了揮手，對著容相道：“如此說來，這寶物該屬魔教所有了？”
容相忽然大笑起來，笑聲聲震四野，久久不絕，然后才傳來他的話語：“連什么東西都不知道，就一窩蜂蜂擁而上，這就是所謂的正道，無知、盲目的人類，居然就是這天下的靈長？可笑，可笑��！”
“放肆�！毙斐尚宦暫浅獾溃骸肮芩呛蔚赖臍w屬，如你所說暗藏解開封印‘邪靈’之秘法，我正道就絕不容它重見天日，勢必將之毀去，以免蒼生受脅�！�
“果然大氣凜然�！比菹嗾Z出驚人：“我們的目標(biāo)一致，何不聯(lián)手？”
所有人包括易云都感覺一陣窒息，魔教初現(xiàn)，竟不是為奪寶而來，卻是為了毀去這威脅世間的邪物？
“邪靈如果重現(xiàn)天下，就是人間的末日浩劫，到時候無論正邪兩道，都將滅絕，無一存在�！比菹嗟脑捠侨绱说恼鎸�(shí)，又似乎飄渺虛幻，但是絕對震懾著在場百多人所有的心靈：“與其說是幫你們，不如說是我們自救�！�
所有人都沉默了，“與魔教聯(lián)手，拯救天下�！边@是個多么諷刺而可笑的道理？更可笑的是在場所有的正道之士，大概都有了去面對接受的意思。
只有秦碧晴，她柔弱的身軀在此刻看來，卻是那么強(qiáng)悍、果決，她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冰冷，就似她與魔教之間，生死不能兩立：“我們不屑與魔教為伍，正道會獨(dú)力承擔(dān)毀滅寒冰水晶柱的重任，但是首先，我要鏟除了你們這些殘殺我人類的妖魔�！�
“嗆啷”一聲清響，她背后的綠色仙劍已離鞘飛起，綠光似乎掩蓋了所有法寶的豪光，也許，就連天空的旭日，也該在這光芒之下，黯然失色。
直到多年之后，有人曾問她，為何與魔教之間，有如此深沉的仇恨，如水與火般，生死不相容？
她沒有直接回答，只是心頭，卻浮現(xiàn)出一個少年的影子，那少年的眼神悲哀又充滿求生的意志，似乎在期待著什么？那種無助和絕望，令人心碎。
是對生存的向往？還是對人生的眷念？
她不知道，她只清楚，那一刻他的所有期待與希望，都在自己身上，可是自己只能看著，毫無回天之力……
“嚎……唔……”綠色仙劍帶著勁風(fēng)，吹得林中樹葉漫天狂舞，呼嘯如九天神怒，狂怒嚎叫著沖向容相等人，所過之處，地上被劍氣帶過，竟出現(xiàn)一股幽幽的深痕，像大地龜裂開了一般。
如此毀滅霸道的一劍，誰能想像出自一個女人之手？
容相面容不改，平靜無波的臉上，任誰也無從得知他內(nèi)心的喜怒。輕靈的橫移三尺，他就躲過了那一劍的威勢，身后的人，四散退開，有的落在容相左右，有的干脆虛浮在懸崖間的虛空之中。
林間眾人頓時一齊發(fā)動，天空中漂浮的寶物，也紛紛呼嘯著向他們打去，一時間，寶光流動，山野四顫，變得雜亂無章，撕破了這夜的寧靜。
幽幽一聲嘆息傳來，卻是出自容相之口，同一時間，眾人面前突然出現(xiàn)一塊三角形狀的光盾，散發(fā)黑氣銀光，旋轉(zhuǎn)不休，擋在容相等人的身前，那些法寶打在上面，紛紛被彈了回來，人人接了寶物在手，都被那反彈回來的力量，震得手心發(fā)麻。
“妖孽膽敢放肆！”一聲怒喝，發(fā)自那徐成玄的口中，然后一道橙色光芒閃現(xiàn)，一道劍光飛起，直向著蒼天刺去，瞬息之間，天空似有雷電閃動，轟隆隆炸響天際，似是天神動怒，其勢撼人心魄，緊接著，橙色光芒夾帶風(fēng)雷急勢，如大樹倒塌，如大山斷折，直直的從空間劈下，目標(biāo)就是那仍旋轉(zhuǎn)不休的三角形光盾。
“轟然！”巨響中，沙石飛走，塵土彌天，那光盾暗淡了下去，消失無形，眾人都清晰的看到，容相后退了一步，身軀微現(xiàn)顫抖蹣跚。眾人眼中，多出現(xiàn)了崇敬之色，正道大派的掌門，當(dāng)真非是浪得虛名。
同一時間，秦碧晴劍人合一，化作一道動人心弦的綠光，瞬息攻到，破開飛揚(yáng)的塵土，眼看就要穿透容相的心臟。
容相面上一寒，雙手自上而下，虛畫了一道圓弧，周圍空氣似突然凝固，瞬間降溫，寒冷氣息迫人眉睫，在他面前，居然出現(xiàn)了幾道矮墻一般的屏障，仔細(xì)看去，竟是水流凝聚的冰墻，有形有質(zhì)，寒冷森然。
“波、波”兩聲脆響，秦碧晴的劍，已穿透并粉碎了最先兩道冰墻，去勢稍緩，只是她的殺意，卻似更濃，奮勇向前，絲毫沒有停止之意。
即使面對的是火海刀山，修羅地獄，甚至是，死亡，也阻止不了她心中的恨意。只是誰也不知道，她的滿腔恨意，是一個曾經(jīng)無助絕望的少年……
綠光近了，終于穿破最后一道防線，逼近容相三尺之內(nèi)，容相身前，那詭異的圓弧，卻在轉(zhuǎn)動，隱隱有一層黑煙，縈繞周圍，一道紫芒，從轉(zhuǎn)動的圓弧中心處射了出來。
同時有二人失聲驚呼，其中一人，就是仍然身在樹上的易云，頃刻間，他的人如離弦之箭，去勢如電光，向那夢中糾纏千萬次的身姿，呼嘯而去。
他這一刻的動作，也許就是速度的極限，甚至也許連他自己，也難以相信自己能夠這么快。就在他抓住她的手的瞬間，耳中才傳來徐成玄的驚呼：“魔界虛空？！”